第77章 惩前毖後,受国之垢(1 / 2)
第77章 惩前毖后,受国之垢
徐阶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在他的预想中,这道诏书,应该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申饬,顶多小惩一番,将事情翻篇。
但如今海瑞突然翻脸,将一名右都御史拿下,事情……恐怕并没有如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徐阶的沉默,只是换来太监魏朝的催促:「徐少师,该接旨了。」
前者抬头看了一眼海瑞,又回头看着太监手里装着圣旨的匣盒。
默默点了点头,跪拜听旨。
太监魏朝卷起衣袖,轻轻将圣旨捧出。
大堂内的海瑞丶顾承光纷纷下拜同听。
「兹有前大学士阶,刚明峻洁,慷慨纪事。」
「以其危身奉上,羽翼世庙,除奸扫恶,还主上威福而天下靖。」
「相业俊伟掀揭,定策穆庙,匡政扶时,绝百官苞苴而海内治。」
「及于解绶。」
「早有贤名,着在朝廷,晚称直节,闻于乡里。」
「以岁寒之操,舍身浊流之陷,剖仕宦糜烂,呈淋漓罪状于圣前。」
「峻节高志,凌乎青云,惟令名之皎洁,与淮水而悠长。」
「故,策用不以嫌避,重任当以良臣,加前大学士阶,右都御史,巡抚凤阳丶应天等十四府。」
「从阶所举之证,按图索骥。」
「办南直隶,徐璠杀人谋逆案丶运河漕船倾覆案丶士林伪播文檄案丶泰州煽惑愚顽案丶淮安凌蔑钦差案……等大小十一案。」
「以阶老迈,特允其居中调度,由佥都御史海瑞,代掌符节相佐。」
「朕有言赠曰,世有凛凛然不可夺节之心,朕与卿共勉。」
……
半夜时分,钦差队伍登上一艘大船,去往应天府。
如今已然到了午后,南直隶遥遥在望。
徐阶孤立在甲板之上,静静拿着诏书,仔细端详着。
自从接下诏书后,徐阶彻夜无眠,一直将诏书上的几行字,翻来覆去地默念。
突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才刚过雨水,天气回寒,徐少师不妨回房间内呆着。」
徐阶没有回头,就知道是海瑞来了。
他开口道:「此去应天府是要办谁?」
皇帝给了他虚位,却将符牌由海瑞代掌,就是让他做个看客,看着皇帝所谓的「世有凛凛然不可夺节之心」。
当然,作为揭发者,如今又是名义上的办案者,受到的仇视必然也不会少。
至于他想用这身份搅风搅雨……跟来的太监魏朝手中,分明捏着他罢官的诏书,就等着随时卸磨杀驴。
海瑞走到徐阶身边,解释道:「先去魏国公徐邦瑞,跟怀宁侯孙世忠府上。」
「这二人跟淮安卫阁字号丶飞熊卫丶虎贲右卫的异动有牵扯。」
徐阶点了点头,没再细问。
他转身看向海瑞,问起另一件事:「徐璠杀人谋逆案,非死不可吗?」
徐璠是徐阶的大儿子,如今皇帝展示了他的凛然不可夺之志,就该反过来夺他徐某人的志了。
给他虚位,督办自己举报的大案,将他的乡党根基打烂。
督办亲儿子谋逆案,则是逼着徐阶亲手将他最看重的家族摧毁。
甚至于,防止他想不开自尽,还承诺办完案后,可以荫功,来赦免另外两名儿子。
海瑞摇摇头:「徐璠指使府吏,意图杀害无辜,此事是被锦衣卫抓个正着,北镇抚司已经定了罪,就等徐少师大义灭亲了。」
徐阶面露悲戚地叹息。
他至今不知道,皇帝为什麽能露出这幅胜者的姿态。
甚至有暇反过来诛他的心。
他揭发的,可不只是南直隶这些人。
从紫禁城中太后,到内阁首辅丶群辅,六部丶各寺各司丶勋贵,封疆大吏,几乎一个不落。
皇帝不可能全数法办,必然有所遮掩,否则朝廷就得空了。
可若是对自己的心腹回护,对外做出一副法不容情的样子,不说无关之人会这麽想,南直隶的人会怎麽想?
若真这样,只要那几个知情的,将事情散播出去,那这在南直隶眼中,就是赤裸裸的针对和凌辱!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只是官吏,连士林丶士绅丶百姓,都会义愤填膺,群起鼓噪。
再被有心之人一裹挟,立马就是滔天的祸患。
南直隶是天下赋税产出之地,难道中枢不怕在此地引出一场动乱吗?
他彻夜苦思至今,仍然没想到皇帝能怎麽做,才敢如此信心十足。
海瑞说完这句,一时无话。
「也不是没有馀地。」
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二人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此次传旨当头的太监魏朝缓缓走近。
他迎上徐阶亮起一丝希望的眼神,不由解释道:「徐少师不用多想,陛下不需要你做什麽,您就全程看着就行了。」
徐阶听了这话,心里刚刚燃起了希望,转眼又沉到了谷底。
若是皇帝用儿子拿捏他,只能说明皇帝破局还用得着他,未尝没有腾挪的空间。
但皇帝似乎真的不需要他做什麽,他也失去了谈条件的机会。
魏朝看着徐阶,目光中有一丝怜悯,开口说道:「徐少师,陛下说。」
「主犯从犯,是以徐璠跟徐琨的口供定的,徐少师也可自行斟酌。」
皇帝说了,主犯论死,从犯可免。
至于谁是主犯……现在将这个决定权给徐阶了。
徐阶听了这话,脸色猛然一变。
他指着魏朝,整条手臂都止不住地颤抖。
徐阶哆嗦着嘴巴开合,声音乾涩而惊骇道:「阴狠毒辣!不似人君!」
「哪怕世宗都没有毒辣到这个地步,不怕青史昭昭吗!」
这哪里是给他留的馀地。
这是让他挑儿子杀,这是看准了他喜爱那名聪慧的长子,才故意为之!
怎麽能有这种人君!
诛心诛到这个份上,完全就是暴君!是独夫!
魏朝摇了摇头,认真道:「陛下知道徐少师重家族,念亲友,这才给少师转圜的馀地,如何还出言不逊?」
他语气转为森寒道:「难道徐少师想要从犯一并论死?」
徐阶身体一寒,嗫嚅半响,都没敢答话。
魏朝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徐阶转而看向海瑞,嘶声道:「皇帝是不是隐去了中枢的不法,只敢追究南直隶的人!」
「他这样做,不怕引得南直隶上下反弹吗!?」
这样的作为,分明就是党同伐异,哪里还有革故鼎新的气势。
一旦这样做了,皇帝就是在亲手培植乡党的土壤。
至少数十年里,南直隶都安稳不了!
为了出口气,就这样不顾大局!?
面对徐阶的质问,海瑞终于开口道:「徐少师多虑了,中枢涉案的,大多已经结案,陛下,没有半点包庇。」
「同样,陛下对南直隶,也会一视同仁。」
徐阶一怔。
旋即齿笑道:「这才多久,涉案人数众广,就结案了……」
说到这里,他陡然间反应过来。
徐阶恍然,却又难以置信道:「张居正!张居正对不对!」
「皇帝让内阁背下了这口锅,逼着所有涉案的人认罪,自己再借着大赦的名义施恩!对不对!」
「我那好学生对皇帝信任到了这个地步?」
海瑞是不屑于说谎的,但这麽快结案根本不可能。
只有如他这般猜测,才能解释其中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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