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追亡逐北,悬河注水(1 / 2)
董狐狸猝不及防闻得噩耗,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努力收摄心神。
猛然间,又觉一阵尖锐的鸣响,骤然充斥双耳。
他茫然地看着左右慌乱失措的模样。
自己的大儿子巴扎黑,似乎正在急不可耐地朝来者出言确认着什麽,面上焦急,嘴巴开合不断。
左右随从,仿佛失了主心骨,没头苍蝇一般惊恐四望。
更远处的部众,不知道在口耳相传些什麽话,只看到有人勒住缰绳,蠢蠢欲动。
夜幕垂空,人语马嘶,乱作一团。
铮!
拔刀出鞘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下意识转过头。
月夜之下,一道寒光映照在众人眼底。
紧随其后的,是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地上丶马上丶身上丶脸上。
只听咔一声,人头缓缓落地,无头的身躯喷涌不止,紧随其后跌落在地。
方才吵闹得最厉害,眨眼之间,便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
所有的视线,整齐划一地聚向董狐狸。
董狐狸耳中的鸣响还未消失,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凶神恶煞:「老子还活着呢,谁敢给老子哭丧!」
群然失语,只剩下跨下马匹曦律律的声音。
「叫什麽叫!儿子没了再生!财宝丶女人没了再抢!咱们几千条好汉子,什麽东西抢不到!」
「再给老子哭丧,乱了阵脚,别怪俺了一刀一个。」
左右本是惶恐难安,此时见得首领还有气魄砍人,反倒振奋过来,有样学样约束马匹丶喝骂部众。
此时,董狐狸嫡子巴扎黑此时正好确认完细节。
他打马走到董狐狸跟前,直接了当开口:「阿布,咱们必须要恳求青把都儿的庇护了!」
外人摄于董狐狸淫威,不敢说出心中焦急,这话由巴扎黑这个亲儿子来说正合适不过。
由他起头,众人也顺势先后开口表态。
「恩相,长昂跟兀鲁思罕都背叛了长生天,咱们不能回去了。」
「恩相,咱们快走吧,这肯定是汉人的报复!等天一亮,恐怕长城里面的汉人也要追出来。」
董狐狸将染血的刀顺势收起。
咬着牙搓了搓耳朵:「呸!青把都儿也是个狗娘养的。」
部众们听了这话,想要说些什麽,又怕被一刀砍来,只好抿着嘴一声不叽。
董狐狸牙咧嘴一阵,才觉得耳鸣消退下去。
他打起精神,再度开口,将方才的提议驳回:「俺们在蓟州这一段巡了这麽久,半点没见汉人出塞的动静。」
「现在汉人突然摸到咱们沟子后面去了,走的还能是哪条路?」
部众闻言,皆是悚然一惊。
巴扎黑愣然道:「阿布是说,青把都儿出卖咱们?这对他们有什麽好处!?」
董狐狸冷哼一声:「π良哈好歹是蒙古六万户之一,这些年左右摇摆反而被俺答汗丶大汗吃得只剩六万部众。」
「近年俺决定投靠大汗,俺答汗更是露出了野犬的獠牙,强行让青把都儿把女儿许给了长昂,想牵制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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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处?他俺答汗现在可不止是咱们的汗,更是汉人的顺义王,咱们的牧区要是被汉人攻占,汉人难道还能会自己管着麽?」
危难之时,首领若是能保持着冷静,上下难免受到感染。
度过了最初的惊惶,纷纷开始思虑起后路来。
「恩相,青把都儿不做人,咱们跟着速把亥往北走,先避一避,等汉人走了再回来。」
话音刚落,就被董狐狸否决。
他面容冷峻地摇了摇头:「速把亥那个烂货,只要摸清楚俺们的底细,
定然会将俺们的马夺了,只留下俺们殿后,难不成,你还想让那个烂货会跟俺们一起进退?」
「而且,北上没有险要的地形,一旦被人跟在沟子后面,派火器骑兵追杀,根本走不了太远。」
左右越想越是觉得形势不妙。
往北走的地理,在场之人再明白不过。
朵颜三卫本身便是从北边被察哈尔万户赶过来的。
泰宁丶福馀二卫,正是因为没有地形险阻,直接便被蒙古左翼分食得一乾二净。
只有朵颜卫,靠着燕山地形,一直到如今,还保留着董狐狸魔下的本部。
所以真要向北逃窜,一旦被汉人追上,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巴扎黑心中也越来越焦急,催促道:「阿布,快拿个主意吧!」
董狐狸思索半响,久久没有言语。
好一会之后。
董狐狸终于有了主意:「走!先跟着速把亥那个烂货后面,趁着天没亮,脱开汉人的视线才是。」
「等天一亮,直接弃了帐篷物资,轻马急行!」
左右连忙拦住欲走的董狐狸,认真分辨道:「恩相需得说然后如何走,
俺们好跟部落兄弟们说清楚后路。」
董狐狸咬咬牙:「去找拱难!」
说罢,他便打马转身,招呼部属径直朝速把该离开的方向而去。
天亮之后。
在喜峰口二十三里外,戚继光看着一地被抛下的物资,暗道可惜。
若是能早些得了消息,昨天速把亥丶黑石炭丶卑麻台吉丶喇希台吉撤走的时候,直接将董狐狸一部拦在长城下,事情就简单了一一撤军,可没什麽纪律,更何况是几部一起。
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胡守仁不可能拦着一个鞑子都不放走,自己也不可能比身处塞外的董狐狸先得到消息。
「戚帅,朝这个方向走的。」
勘探痕迹的老行伍自然少不了。
毕竟是数千骑,很快便分辨出了去向一一甚至于,此时前军三千轻骑,
早已追了上去,中军后军慢上半步而已。
戚继光顺着董狐狸遁逃的方向看去,沉静思索起来。
一旁的蓟镇副总兵张拱皱眉:「竟然没往北走,这是要回万松沟,想趁咱们上去之前,跟胡将军分出胜负?」
面对大明朝边军,最大的优势不过是来去如风。
边军平日里据关以守且不说,哪怕同是骑兵,也比不上鞑靶的行军速度。
若是董狐狸想反身夺回老巢,再以燕山之险死守,未必没有机会。
毕竟二者之间,始终有一个时间差。
戚继光摇了摇头:「万松沟对于董狐狸是好守的险地,对于胡总兵同样也是好守的险地。」
「胡总兵能从速夺取,一来因为董狐狸将本部的精锐带了出来,二来更有长昂跟兀鲁思罕配合。」
「如今董狐狸想从速夺回,不可能速下。」
「届时久攻不下,反倒要被前后包夹。」
朵颜卫本部的寨子在万松沟,所谓万松森郁,不可进,正说明其险要。
沟东南有葫芦山峪,峪有二口,狭仅二十馀丈,中则宽衍,形如葫芦,
近口曰黄崖峪,东南通古北口。
有沟有山,有崖有峪,可谓天险,谁来硬攻都不可能攻得下。
所以董狐狸往若是走回头路,那不过是找死而已。
蓟镇副总兵张拱思索片刻,突然灵光一现。
他出言揣测道:「戚帅!这厮恐怕是去寻拱难了!」
「董狐狸几个兄弟,猛克丶猛古歹丶抹可赤,皆为青把都儿吞并,爱莫能助。」
「如今唯能助他的,恐怕只有拱难了!『
影克有三个儿子,长昂,莽吉尔为嫡出。
三子拱难,是影克强行中出了姨母(母亲的妹妹)伯忽所生的子嗣,早早就带着母亲分了家。
分家也就罢了,其一直自恃亲族交所得的血脉纯粹,屡屡与董狐狸勾结,劝说董狐狸杀掉长昂,让其兼而并之。
此人必定会收留董狐狸,与其据险以守。
「反正逃不出这几家,拱难丶长秃丶叉哈来,都是此次要打灭的虏贼。」
戚继光闻言点了点头,对董狐狸要投靠谁并没有太过担心。
朵颜卫的牧区划分早就决定了,除了本部万松沟以外,并不存在能养活数千人的险要之地一一否则也不会除了本部,其馀尽数被蒙古左右翼吞噬一空了。
戚继光翻身上马,发号施令:「打旗语通传各部,迅速追上去!后军带上辐重,紧随其后!」
「速速追上贼军!」
草原上数万步骑听遵号令,寂静无声,但见天穹之下,熊旗鸟帜,列伍整齐,一片声画角长鸣之后,如臂而行。
一日之后。
戚继光总算是追上了董狐狸。
可惜的是,鞑纵马如风,董狐狸已经进了拱难的牧区。
二者合力坚壁清野,并且连夜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以图抗拒王师。
戚继光打马停了下来,拿着望远镜眺望对岸的小山:「此山叫什麽?」
立刻有熟知地理者开口:「戚帅,此山因山体显红色,故名叫红山,其南坡乃是一面峭壁,生人难尽;北面则是陡坡,乃是进寨的必经之路,易守难攻。」
蓟镇副总兵张拱连忙请命:「戚帅,此处比万松沟好打多了,虽说是陡坡,但一览无馀,毫无险阻,一冲即破。」
「拱难部青壮不过九千,骑兵五百,如今董狐狸与合流,亦是眨眼可下,且分末将八千人,今日之内便为戚帅破敌!」
戚继光摇了摇头,将望远镜递给张拱。
朝左右号令:「就地扎营补给!取后军辐重,组装火器大炮!」」
张拱闻言,露出惊讶之色。
他拿起望远镜,朝红山看去。
只见北面山坡之上,数千骆驼丶牛丶羊被缚足卧地,其背上放置箱垛丶
杂物,上边似乎还蒙了一层湿毡之类的防火事物,绕环形排列,将整个山坡,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道厚厚实实的防线。
当他放眼望去之后,还能看到贼军正在往其上加固防线。
山坡之前,是一条天然深堑,只铺有木板,供敌军随时可以撤开,同时也随时可以,居高临下,轻骑冲锋。
山坡之后,则是一座密林,作为贼军之倚靠。
所谓「觅山林深堑,倚险结营」,莫过于此。
张拱放下望远镜,暗叹一声。
如他所言,这比万松沟那种狭仅二十馀丈的峪口天险好多了。
但看这布置,却也不能一冲即破了,不打一场硬仗,恐怕破不了这驼城。
想到这里,张拱也打马转身,安置起行伍来。
与此同时。
董狐狸在山坡后面,遥遥见到一片军阵乌云由远及近,心中陡然一跳。
他连忙叫住拱难:「我看汉贼阵后的尘土,好似战车,你快吩咐下去,
多多准备下鹿角丶拒马丶铁陷阱,防他冲突。」
拱难一时慌乱。
好一会才镇定下来,朝左右将事情吩咐下去。
他目光凝重看着在山脚下安营扎寨的汉贼,紧紧抓住董狐狸的胳膊:「阿叔,你说只消守三五日的,若是三五日一到,大汗还不来援我等,
又当如何?」
董狐狸挣脱他的拉拽,恳切道:「拱难信我,若是汉贼能肆无忌惮打杀我等,又怎麽会等到现在?早在俺答汗投降时,便顺带将我等清扫了,不就是忌惮大汗麽?」
「如今大汗要用我统合兀良哈万户,为他效力,怎麽会对我坐视不管?」
拱难听了这话,终于稍稍放心。
不过馀悸难消之下,他还是冷哼一声:「阿叔早信我的话,将长昂打杀了,何至于丢了老家,巴巴来投靠我。」
董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恼羞。
好岁是按了下来,勉强着笑了笑,安抚道:「等汉贼退走,俺便领你见大汗,咱们叔侄暂且一心,等重新整合兀良哈万户后,都交给拱难。」
拱难闻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董狐狸见安抚好拱难,又嘱咐了诸多要点,将周围树木清理一二以防起火,同样原因,要按时将湿毡泡水防,还有不时可以放轻骑冲营,打乱汉贼的阵脚云云。
诸多交待之后,董狐狸才终于感觉到一阵疲倦上涌。
他扯了扯嘴角,套起近乎:「姨母最近可还好?」
拱难见董狐狸头冒虚汗的样子,情知这位叔叔心神紧绷的同时,体能消耗也极大,必须要休息一二了。
他点了点头:「如今伯忽做了我的妻,阿叔就不必叫姨母了,唤名便是,我让人带阿叔去见上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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