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不可名状的熙河(2)(1 / 2)
第566章 不可名状的熙河(2)
元佑元年七月戊寅(23),太皇太后坤成节。
作为太皇太后的亲侄子,高公纪自是在这一天,早早就于熙州城中,召集官员丶贵族,庆贺自家姑母生辰。
在大宋,帝丶后圣节,也是法定节假日。
所以,几乎大半个熙河路的权贵,都聚集到了熙州城。
作为熙州知州,游师雄自也受邀赴会。
不过,游师雄的性格,不太喜欢太过热闹的场面。
所以,他到了熙州城的『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官署后,给高公纪道了贺,奉上贺表,请其代为转呈汴京太皇太后后,便请高公纪给他安排一个安静的厢房。
对此,高公纪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命下人,将游师雄请到了官署后宅的一个僻静的厢房。
游师雄进了厢房,就取出自己带来的熙州公文,开始审阅。
横渠门下追求复古,向往三代之治。
也正是因此,横渠门下的学生,都有很强的务实能力。
原因很简单——张载当年在横渠讲学,推崇三代丶井田之制。
所以,他需要向他的学生和外界证明一个事情:三代的道德与井田,是可以解决当代的问题的。
这个事情,自然不能通过嘴巴说。
而是要有实际行动!
于是,张载当年在横渠讲学时,便率领学生和当代的乡民,在横渠当地乡村,开始尝试复刻周代的井田制。
为了争取朝廷的支持,张载还曾上书,请求将横渠变成一个井田制的试验地。
在得到了朝廷支持后,张载和他的学生,拿出钱来在横渠购置土地,分给当地的无地百姓丶贫民。
并组织这些人,在横渠开凿渠道,建立水利设施。
就这样,横渠门下在横渠,一边读书一边参与当地的井田制建设。
等于在学习时期,就已经切身的参与了实际的基层工作。
所以,横渠门下的很多人,不要看科举名次比较低,但政绩都很突出,一般的胥吏也根本忽悠不了他们。
游师雄就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自到任熙州以来,他几乎是夜以继日的工作。
靠着丰富的基层经验以及狂热的工作态度。
他很快就在熙州站稳了脚跟,并得到了上下支持。
而且,因为他是官家亲除的熙州知州。
所以,本地的豪族,对他的工作,也都非常支持。
不过,也正是因此,游师雄根本不敢怠慢。
他很清楚,在张师去世,横渠势微的今天。
想要重振横渠学院,光大丶弘扬张师的学问。
他就必须向天下人,特别是汴京的官家证明,横渠一脉的主张和思想,是有用的,是可以救时的。
在这样的压力下,上任不过一年,不到四十九岁的游师雄,就已是两鬓衰白。
约莫半个时辰后,游师雄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景叔可在?」一个浑厚的男声,在门外响起来。
游师雄赶忙起身回答:「在的!」
便打开门,向着站在门口的来人拱手行礼:「下官游师雄,拜见制使。」
来人正是这熙河路的安抚制置使赵卨。
「景叔不必多礼。」赵卨微笑着扶起游师雄:「此地非是官署,你我可不必拘礼。」
游师雄答道:「下官如今身服公服,不可不用朝廷之礼。」
赵卨笑着摇头,不再多说。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
横渠门下都是这样的,在礼仪上一板一眼,不肯变通。
好在,在其他地方横渠门下还是肯和现实妥协的。
游师雄将赵卨迎入厢房,请到上首坐下来,才问道:「制使可是有事来寻下官?」
赵卨嗯了一声,看向游师雄道:「不过是私事。」
「敢问制使何事?」
赵卨道:「老夫听说,景叔已欲邀昔年横渠同门,来熙州讲学?」
游师雄点点头,答道:「下官已邀了诸位赋闲在家之同门,今已得数位同门回信,言愿来熙州讲学。」
横渠门下,是最肯吃苦的士大夫了。
当年张载带着他们,在横渠书院一边读书,一边参与横渠当地的井田建设,除此之外,他们还得自己种粮丶种菜丶做饭丶洗衣。
这也和横渠门下的出身有关——横渠又称关学。
学生基本来自陕西各路,家庭条件,都不算充裕,也就是所谓的穷措大。
从小到大,也都是半工半读成长起来的。
所以,其他士大夫,将熙河路视作畏途,不肯来讲学。
就连去年,朝廷推恩,特旨给愿意来熙河出任州学教授的特奏名进士一条出路。
但愿意来的依然凤毛麟角。
连熙州这里,都只有五个人愿意来,临到头最后又有两人弃了熙州的差遣。
但游师雄几封书信,就能请来好几个横渠门下有着进士功名的士大夫来讲学。
赵卨看着游师雄,道:「老夫正是因此事而来的。」
「嗯?」游师雄有些不太懂,问道:「制使何意?」
「老夫想请景叔,在那几位横渠高徒来到熙河路后,先带他们走一走,看一看熙河各地风光丶风俗。」赵卨慢慢说道:「景叔应该知道,熙河路不同于他处。」
「熙河自有内情。」
游师雄顿时明白了赵卨为什麽特意来找他了——是怕他请来的那几个同门,在看到熙河路如今的情形后,无法忍受,最后钻牛角尖,甚至在回去后,在舆论上攻讦熙河。
游师雄叹了口气,对赵卨拱手道:「制使应当明白,如今的熙河各地是何情形。」
「那各地棉庄,几如魏晋南北朝豪族之邬堡。」
现在的熙河路的棉庄,只要看过史书的人,都不会陌生——这不就是南北朝乱世时,曾遍布北方的豪强邬堡庄园吗?
除了没有坚固的堡垒丶强大的防御和训练有素的部曲武装外。
那些遍布在渭河丶洮水丶黄河两岸的棉田庄园,就是南北朝的邬堡。
它们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甚至,可能熙河路的这些棉庄,还不如南北朝的邬堡。
南北朝的邬堡庄园里,好歹部曲丶庄民,还可能有一块自己的地,多少能有一点自己的财产。
熙河路的棉庄呢?
在其中劳作的汉丶蕃之人,只能给东主劳作,换取一点可怜的薪酬。
即使是农闲时节,他们也不得休息。
他们要开凿渠道丶修葺水利丶道路丶修筑仓储……
这哪里是南北朝的邬堡庄园?
南北朝的邬堡里的庄民,可比熙河路现在的棉田里的人要轻松多了!
在游师雄眼中,现在熙河路各地的棉田里劳作的人。
除了没有戴上镣铐外,几乎和吐蕃丶党项人的农奴庄园里的农奴一样。
赵卨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轻笑着纠正游师雄的错误:「景叔,棉庄之中,无论是汉人还是吐蕃人丶羌人丶党项人,皆是在官府见证下,与棉庄主人签了契书的客户雇工!」
「他们都是自愿的,并无强迫,客户们并没有枷锁丶镣铐限制他们的自由,就是明证!」
游师雄心道:「他们身上是没有枷锁,可他们的灵魂却被无形的镣铐所束缚了。」
这也正是熙河路的棉田庄园,吊诡的地方。
它是南北朝的邬堡庄园和吐蕃丶党项的农奴经济以及大宋特有的雇工客户制度缝合起来的畸形体。
而且,几乎所有棉田庄园,都集齐了以上三种制度的恶。
它既有着邬堡对部曲的严格控制,也有着吐蕃丶党项农奴经济的极限压榨,还有着大宋客户雇工的不粘锅。
为什麽这麽说?
游师雄是亲自考察也问过那些在棉田庄园里劳作的客户雇工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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