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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天下大儒麇集镇都白虎观,两大学派在此展开了一场震古烁今的大辩论,借以核定五经异同。
众多褒衣博带的儒学名士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有如拔尖荷角,尽管自始至终站在古文派一头,仍不妨碍其以新颖犀利的词锋,成为了全场焦点。
他的名字叫作段长白。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古文派最忠实的拥趸。但其实段长白谁也没告诉,他自开蒙以来,最崇敬的学士只有一个,那便是当今丞相叶循。
段长白出身太原府一个小县丞家中,师从杂家,天赋一般,然而勤勉过人。
他曾三次叩拜丞相叶循,却始终不蒙召见,段长白将此归结为叶相对自己的野学出身颇感介意。几番铩羽之后,他想到了另辟蹊径。
于是乎白虎观之辩,一个名为段长白的古文派新秀横空出世。他处处针对叶相主张,将今文派“革故鼎新”的学见贬得一文不值。他以为这样就算不能吸引叶循的注意,至少也能一抒胸中块垒。
无奈那天的白虎观盘龙卧虎,世袭罔替的贵家子中亦不乏学识卓绝之辈。段长白苦心帷幄,可见地的悬殊和学路的不正,还是足以让他在对垒中败下阵来。
段长白在那刻清醒地认识到,出身并非拦在他面前的第一道绊脚石,而是穷尽努力后才堪一触的天顶,他触碰到了,半生的锋芒也就此断在了这里。
认清现实并不是那场论辩带给段长白最可怕的梦魇,藏身帘幕之后的风纪官援笔濡墨,将他心灰意冷下的妄言写成了折子,交与人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段长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他侥幸活了下来。让他活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的庶长兄,晋王刘璩。
段长白过了许久才知道,那天晋王也在帘幕之后听政,他的一番宏论未能打动叶循,却让殿下经了心。晋王利用其与锦衣卫的私交,将弹劾他的奏折截了下来,当着段长白的面付之一炬。
从火舌舔住奏折的一角起,段长白忐忑多时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他观照自己的视野里再无鸿鹄、璞玉一类的意象,他就是匍在晋王脚下的一条狗,死心塌地,任凭驱使。
大约过了一刻时辰,炭盆里的火苗偃熄,段长白珍藏多年的晋王笔帖彻底化成了灰。不过他一点都不感到可惜,因为那人的音容笑貌连同字迹,早已被他烙印在心,溶进了骨血之中。
门被人从外野蛮地撞开,蹿进来几条人影。段长白认出那青绿绣服正是东厂之人的装扮,静水深流的眼中顿时泛开一圈涟漪。
那是他隐秘而不为人知的清高。
为首的番役拖长腔道:“圣上有旨,翰林院庶吉士段滢身负科场誊录之职,却未尽职守,甚乃有营私舞弊,以字迹助考生暗通款曲之嫌,特提御前亲审。大人,请吧。”
段长白稍敛心神,捧起放在桌沿的玉冠,端端正正加于发顶,坦然起身。
彼时他的全副身心都沉浸在舍身报恩的情绪中,浑没有留意到番役所言只在陈明案由,却只字未提涉案考生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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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庙大火,是将叶家置之死地的第一步。”
茶凉了,叶观澜给齐赟重新倒了一杯,那苦涩滋味漫溢得更开:“可与此同时,那般拙劣的伪装技巧自然也挑动了圣上的疑心。”
齐赟定在那头没出声,越想越心惊,不防抖泼了茶水。
叶观澜贴心地递过帕子:“兄长莫慌,圣上即便起疑,那疑心也是对着寿宁侯,怪不到伯父头上。当然,这样一来有资格重审考官名单的,也只剩下伯父了。兄长你猜,齐大学士留下了谁的名字?”
这个问题答与不答,眼下都无特别的意义。天际日光破云,透过纱窗缓缓有致地在地上移动,衬得叶观澜的影子也随之长短不一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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