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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亏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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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本殿的书房里早已升起了炉子,暖如春室。

胤祥弯着腰,饶有兴趣地赏着太子爷窗台上放的木雕老虎,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样式,圆胖得出奇,让人看着就想笑,这玩意一定很得太子爷喜爱,胖老虎身上那黄黑虎斑纹都被摩挲得油光噌亮,还有点地方连漆也蹭掉了,露出了紫檀木色。

他今年刚刚十岁,他的生母章佳氏身子不好又不受宠,一直住在永和宫偏殿,所以他历来就跟四哥亲厚些,而且四哥从来不会和十哥、九哥似的欺负人。

尤其他不擅算学,四哥奉皇阿玛之命亲自教授他算学,朝夕相处,从没有不耐的时候。胤祥不论是上书房、塞外随驾,都是他四哥形影不离的小尾巴。

而他四哥又是太子爷的小尾巴,于是尾巴带尾巴,他今儿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胤禛已满十八岁,他是十月生人,月份小,但生性沉稳干练,为人处世又自有一种倔劲,差事只要交到他手上,没有办不成的。

太子如今算是最信这个兄弟。

而胤禛之所以把十三这个小弟弟带过来,实际上也是存着让太子知道他这么个人的缘故,兄弟们太多了,皇阿玛都免不了厚此薄彼,何况太子爷?而且有的时候是不得不远着些旁的兄弟,就好比温僖贵妃生的老十,后头站着后族钮祜禄氏,除了八弟这种出身拼了命想往上爬的,谁敢和他好?

当然,还有他那个蠢得没边的亲弟弟。他就没留意到,他自打和老八、老九、老十混在一块儿以后,皇阿玛就不怎么进永和宫了么?还一副为了额娘争脸面的样子,真是糊涂!

太子能拢了他和老五在身边,必然也是皇阿玛默许的,因为他这个孝懿皇后养子,身后却没站着佟佳氏,而生母乌雅氏又不堪重用,看着出身光鲜亮丽,却是花架子。

比起小时候,胤禛跟在太子身边多年,也能看清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了。

所以十三这样身母卑微的弟弟,太子爷拢在手里也不会叫皇阿玛生气,若真能提携他一把,以后他在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胤禛想到胤祥之前竟然替章佳庶妃多要连一筐银霜炭都要拿钱去内务府打点,便不免在心底黯然叹息。

子不言母之过,但……胤禛总觉着德妃在这上头连惠妃都不如,在外人眼里,章佳氏就是她的人,哪怕做做样子也好,可德妃就是不做。明知道他跟十三要好,也不肯对十三的母妃多谢恩示,说到底也是看不上他这个儿子的缘故。

至少卫贵人在惠妃那儿倒是一年四季新衣裳、新鞋帽地做着,有病有痛也不嫌麻烦地宣太医来瞧,虽说是当猫儿狗儿养着,至少还算尽心。

还不是惠妃一直都打算用卫贵人,拿捏老八为大哥铺路的缘故?

想得远了,胤禛也不踱步子了,立在窗边望着菩提树沉思。

何况,胤禛心底还有隐忧,皇阿玛又要亲征葛尓丹的事明面上谁也装作不知道,但暗地里早就传遍了,大哥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兵部也两年了,他打仗是把好手

,皇阿玛这次会不会再用他?可他已经和宗室那么亲近了,再握兵权……不出两年必定要封王。

除了大哥,三哥编修律历、算法,和翰林院走得极近,最近还在捣鼓什么《古今图书集成》,好似醉心诗文一般,但身边门客却又不少,陈梦雷、杨文言、周昌言各个都是捉笔成刀能用笔杆子杀人的学士、御史。

胤禛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或是……皇阿玛想用他做什么?

他和老五就是太子的人了,老七……他就甭提了。

老八现在是大哥立在前头的挡箭牌,可他似乎也不甘心就这样叫人要挟一辈子,开始不声不响地笼络几个年纪小的弟弟了。说来也奇怪,老八虽因自小寄人篱下,养成了一副世故随和、体贴入微的待人之风,但在胤禛看来,他邀买人心的手段也太直白了,何以叫那么多兄弟都聚集在他身侧?

素来冷面毒舌且人缘不好的胤禛:“。”

想不明白。

胤礽走进来,就看到两个弟弟一左一右地发呆,他笑道:“怎么了这是,都被火盆烤傻了不成?坐吧,老四,你是来惯了的,自己找凳子吧,十三也不要拘束,你爱喝什么茶?我这儿没有香片那些,有龙井和毛峰,还有些果茶,你看要哪样?”

胤祥还不习惯太子在上书房之外的随和与温润,连忙摆手答应一声:“二哥不必忙活,我跟四哥吃一样的就是了。”

“你四哥吃苦荠茶,你也要学他?”胤礽笑道,“那茶不好吃,偏他喜欢自苦,咱不用,你跟二哥一块儿喝这壶八宝茶吧!”

这茶也成了胤礽每日的课业之一,阿婉下的旨,要他每日吃一壶。里头她拿毛尖做的茶底,又配了玫瑰、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芝麻、苹果、葡萄干,用滚烫的水来冲,喝起来微微一点甜,说是能滋阴润肺、清嗓利喉。

大冬天气候干燥,喝一壶倒也好。

“多谢二哥。”胤祥就见太监们端上来一个大盖碗,里头满满当当的料,他眨了眨眼——这玩意真是茶?不是汤?他捧起茶碗下嘴尝了一口,香香甜甜,暖入心脾,数九寒天吃上一杯果然不错,他砸吧砸吧嘴,喝完了茶水,连里头的核桃仁和大枣也嚼着吃了。

太子见他吃得香,又叫人给他续了一杯,然后问了他几句起居和课业,就笑着道:“老四常说你骑马射箭一流,布库也学得好,弘暄如今是习文尚可,习武不成,过一阵子他也要进上书房了,回头你多照应照应这个侄儿,也常来毓庆宫教教他,我请你当他的武师傅成不成?这小子现在连软弓都使得不好,实在叫人忧心。”

胤祥先是一怔,随即两眼发光,站起来拱手道:“是,二哥,弘暄的马上功夫,全包在我身上,若是学得不好,你也只管罚我!”

这就是愿意接纳他的意思了,还给他找了个由头让他能到毓庆宫常来常往。

“那是他这个当学生的没好好学,罚你做什么?去吧,弘暄就在隔壁念书,你替我去瞧瞧他有没有偷懒,好好盯着他读书。”胤礽让他把茶碗一并

端过去,“等会我和你四哥谈完事,就过来找你。”

胤祥本就是跟过来认门的,忙答应一身,起身出去了。

等胤祥出去,又让何保忠在门外侯着,屋子里只剩下胤禛与他二人,胤礽才叹道:“你这么急过来,我心里就知道,只怕是没好消息。”

“二哥料得准。”胤禛神情也不轻松,点点头,便将查到的事一一道来。

户部连年官银亏空,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养兵。胤禛从靴筒里拔出来一本折子,里头是他算的账:“朝廷每年军饷开支就要一千七百多万两白银,占了全年钱粮赋税的四成之多。若是这笔银子能养出一支骁勇善战的精兵来,也未尝不可,但……”

胤禛没说下去,但胤礽已经明白了。

之前善扑营的缺人就是一个缩影,八旗兵走的是兵民合一、军政合一的路子,这种路子放在草原上、放在蒙古部落上都不会有何差池,但入关后,继续用八旗的体制,就有些不相宜了。因为八旗养兵不论打不打仗都发军饷,有时候是银子,有时候是粮食,有准许八旗圈地,名义上是叫他们自耕自食,实际上却是养出了一群不事生产的地主老爷来。

有军饷供养、还有佃户田亩,可还是有吃山山空、入不敷出的八旗子弟,贪图享乐已成了一种风气,挥霍一空便借钱过日子,还不起债便向旗主、皇帝求告。皇阿玛去年曾经两次拨发库银代偿八旗子弟的债务,头一次从户部拨了六百四十余万两,第二次六百五十五万两。

“他们得了军饷,未置寸产,反而衣食靡费,不过一二载又荡然无存。”胤禛摇摇头,“这样下去,国库迟早要被这些蛀虫吃空的。”

但是八旗兵政根深蒂固,他们就是靠着八旗打进关来的,要动军饷就是动了大清的根基,必然会爆发极大的冲突与抵制,而且八旗兵丁乃是世袭的,人生人,朝廷要供养的八旗兵越发多了,先帝时期八旗兵只有8万甲,如今已有十二万甲了。

而且朝廷正是要对葛尓丹用兵的时候,更不可能从这上头想法子。

“还有一件事……”胤禛又道,“各地吃空饷、虚额名粮已经积习难返,各省大小武职官员都吃空额,名册上又若千万兵,实际上兵伍不足正额三分之一。您放在户部的主事程世福悄悄把这事和我说了,这笔空额实际上户部早知道,但皇……皇阿玛默许了,武官品级本就低些,便特许作为武官的养廉银子用的,只是空额吃起来欲壑难填,许多无关在军内谋私肥己,这下是从官到兵都腐败不堪了。”

胤礽叹了一口气:大清的官制向来是文高武低,文官的品级从正一品到从九品,一共有十八阶,但无关从一品到正七品,只有十二阶。武官晋升之路一直都低于文官,俸禄也比不上文官。不让武官爬得快,是为了防安史之乱、杯酒释兵权之类拥兵自重的祸乱重演,但行伍没有好处,谁当武官?皇阿玛才会想了这么个法子来防着人人弃武从文。

这几件事都不是一时能解的,皇阿玛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他难以根除,只

要八旗在,就会有这些腐败之风,但那吃空额养廉银,是可以想别的法子去改的,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了的。胤礽觉着皇阿玛总在抑制贪腐上头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而化之,在他心里只要贪官能干,也未尝不能不用。

胤礽却觉着如今天下大治,能人辈出,若不是真的不可替代的人才,何必要去将就贪官?若是他为政,必要清贪腐!国家连银子都没了,底下老百姓的日子又能有多好?钱既没到皇帝的口袋,也没在老百姓的口袋,想也知道全进了那些贪官污吏、财主地主手里。

那这究竟是爱新觉罗的天下,还是那些世家门阀、地主乡绅的天下?

“除了养兵,其二便是漕运。()”胤禛从另一只袖子里又抽出一张小小的地图来,稻米都产自江南,大量的粮食需要靠江南供应,水路船运比陆运要便捷快速得多,漕运便孕育而生。自大清入关以来,无不积极清理运河,设漕运官兵护粮。但只要是运粮,就有损耗,于是火耗就越加越多,原本朝廷规定运400万石,加上预估路上的损耗,就要运500万石。

但真的有这些损耗么?一条漕运上下那么多节官吏,还不是他们说损耗多少是多少?而除了长江,中原那头的漕运就得依靠黄河,这条母亲河是什么暴躁脾气谁不知道?年年决堤、年年改道、年年淤塞,要治河又得费大银子。

之前胤禛被太子派去工部学了两年的水利,深知其中弊端丛生,而且这弊端不是从大清开始的,在前明就已经难以维持,只是清承袭明制,屡经廷议,终无良策。

胤礽听完这两件事,果然面色沉重,因为这两件事,都是大事,也是大清兵防越发孱弱的根子,但他和老四都没办法去动这两件事,这不知要触动多少人的利益,皇阿玛也不一定有决心在这时候改。

还有什么事既不伤筋动骨又能立竿见影?

胤禛心里也知道这些说出来无济于事,只是他不得不说,他甚至在想:日后有一日,二哥登基,是不是就能把这些蛀虫赶出去了?他有心改革弊政,却被缚住手脚不能施展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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