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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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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擎顿时又笑了。

“话虽如此,但朋友之间,还是和和气气的好,你们为什么吵翻了?难道柳花宴不好玩?”

“那倒不是。”蔡婳认真道:“就是一点观念上的分歧。”

两个人加起来大概还没有他的年纪大,就说上观念的分歧了。赵擎听得想笑,见蔡婳一脸认真,又怕她不好意思,忍着笑问道:“是什么观念的分歧呢。”

蔡婳抿了抿唇,其实如果光是找赵擎帮忙,话聊到这里就可以了,没必要真把自己和凌霜吵架的细节跟他说。但她人生中,确实没有一个能让她信服的师长般的人,一般人,哪怕是榜眼郎张敬程呢,她在凌霜那看过他的文章,都觉得是文气好,真正做起事来,只怕能力寻常。

但赵擎身上那种什么事到了他这都不算事的气场,却让蔡婳折服。真正做过事的人都知道,想要在官场办成一点什么,是难上加难,赵擎一定经过许多惊心动魄的大事,无数次力挽狂澜过,才养成现在气定神闲的样子。

所以蔡婳难得主动跟人开了口。就算当初凌霜,也是纠缠了一阵,才跟她做成朋友的。

“赵大人,我冒昧问一句,如果你自己在落魄的时候,你的朋友想要帮你,但你感觉她帮你的方式,你不太赞同,虽然你知道她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做成了之后,确实能大大改善你现有的生活,但你心里就是觉得很别扭,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她自己也是有自省的,凌霜和她吵那一架,确实她也有她的错,凌霜最后把事说明白了,蔡婳显然是要嫁人的,但花信宴已经快完了,再不想办法,只能嫁个条件远不及她的。蔡婳说是顺其自然,但问题是她的才华心性,都没有机会展露,顺其自然的人,自然是远远配不上她的,明珠暗投,太过可惜,凌霜是在急这个。

做过针线的人都知道,但凡越贵重的绸缎,越要珍藏密敛,不能经风冒雨,否则很容易就失了光彩。蔡婳有时候和娴月能不谋而合,就是因为她们都是经不起磋磨的性格,一个是身体,一个是心性,都得遇到那个合适的人才行。

但她心里也确实有一股难平的气,让她和凌霜吵得这样不可收拾。

不怪她愿意和赵擎说这些,明明是位高权重的赵大人,听她说话的时候,却侧着头这样认真,没有一点把这事当成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小事的感觉,甚至还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她。

“我想,但凡人越落魄,自尊心越强,就算知道对方是好意,也觉得对方自作主张,伤了自己的尊严,这是其一。其二是,我听你意思,她要做的事似乎还没做成,是不是因为还有波折,所以你下意识地保护自己,不想要对这事寄予希望,以免希望落空,自己又跌回谷底呢?”

蔡婳顿时如遭雷击。

赵擎说的第一个道理,她自己是隐约察觉到的,但第二重,不是他提醒,蔡婳恐怕花几个月都想不到。

是了。

她之所以如此抵触凌霜去求娄老太君,根本原因是因为这事就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娄老太君,万一她拒绝呢?老太君去找自己姑母说话,在蔡婳看来根本就是回绝了,凌霜还要剃头担子一头热,蔡婳的尊严几乎被放在火上烤,所以她才自暴自弃说出顺其自然的话来,凌霜生气也为这个,因为她们心里都清楚,没有顺其自然的选项,顺其自然,就是会明珠暗投,沦落泥尘。最多嫁个穷酸书生,才华还不如她那种,跟着他拖着孩子吃苦受穷。

赵擎见她若有所悟,也不急着再说,只是眼中带着笑意看着她,显然是相信她的悟性。

“我知道了。”蔡婳很快想明白了:“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我们都感觉对方像是听不进自己说的话,我觉得她应当体会我的心情,我羞于承认自己尊严受了伤,不愿意说出来,其实是希望她能自己体会到,我有多受伤,希望她不用我说就能顾及我的尊严。而她觉得我在故意抬杠,没有在讨论问题本身,所以才急于驳斥我,我们才会话赶话,越说越锋利,最后刺伤了对方。”

赵擎这才笑了。

“年轻人没有轻重是正常的,我以前和明煦闹得比这还严重的都有过,有几年都不怎么说话呢。现在想想,挺可惜的。”他虽然是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遗憾:“所以你们得珍惜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才好,别等到以后追悔莫及。”

蔡婳一听到明煦,就知道他说的朋友是谁了。

竟然是已故的安远侯爷贺明煦,要不是娴月那重关系,她也不会知道贺南祯父亲的名讳。

怪不得他对自己的遭遇看得这样洞若观火呢。与安远侯这样的身份比,普通侯府的庶子,肯定像自己和凌霜一样,有着不少差距。后面几年不说话是为什么呢?多半是政见不合,看赵家现在和贺家的关系,一整个是分道扬镳了,甚至贺南祯都和赵擎没有往来,但他仍然称贺明煦为他唯一的朋友。都说他位高权重,但高处不胜寒,现在大概是没有真正的朋友了。

蔡婳看着他,不由得心生怜惜。

越是强大的人,反而越不怕展露自己的弱点,像赵擎现在,带着微笑看着她,并不遮掩,这感觉像一头巨兽,老虎般的人物,平静地展示自己的旧伤疤,仍然带着王者般的尊严。

“我知道了。”蔡婳轻声说道,想要安慰他两句,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道:“多谢赵大人了。”

“蔡学士多礼了。”

赵擎一句话就把她气笑了,蔡婳只能无奈地看着他。

“好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笑着打趣道,指给蔡婳道:“前面就是了,竹林后面,有个小石屋,和院墙连在一块,以前住着个灌园的老头,现在空着。从石屋的窗口爬出去,刚好是外院的竹林,竹根把院墙顶倒了,连墙都不用翻,你朋友要是去了外院,多半是从这里过去的。”

蔡婳知道他不过去是不想打扰自己和凌霜,想要谢谢他,又怕他笑自己蔡学士,只能盈盈一拜,赵擎也笑着道:“到底是读公羊传的人,行礼都有古意。去吧,竹林里桩子多,小心别踩到了。要是有事,再来澹水阁找我就行。”

“知道了。”

蔡婳担心凌霜,急冲冲往里面走,果然没两步就看见个石屋,正想过去,却看见两个人从竹林里走出来了,不是玉珠碧珠姐妹又是谁。

她十分惊讶,看她们俩行色匆匆,也不知道她们发现了凌霜的秘密没有,躲在一旁,等她们过去后,才带着小玉匆匆赶到石屋,还好,石屋的门似乎从里面反扣着,蔡婳透过门缝看了看,里面果然用石头压着个衣包,正是凌霜和如意的。

她不动声色,和小玉守在门口等,听见前院的嘈杂已经平息了,像是没有在追捕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翻窗的声音。

“小姐,累死我了,下次咱们别去干这样的事了吧……”这是如意的声音,两人在里面匆匆换好衣服,凌霜把两人的男装原样收好,把衣包掖在裙子里,准备运出去,打开门一看,刚好和蔡婳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你在这干什么?”凌霜气还没消呢,冷言冷语道:“蔡小姐还不离远点,仔细我身上的铜臭味熏到了你。”

蔡婳无奈地看着她,但见她跑去外院,显然是真被气到了,只能虚心认错道:“我来跟你道歉的,我话说错了,但我们为什么吵架的原因,我已经想通了,你听我细细给你分析。”

她支开两个小丫鬟,把自己和赵擎聊出的原因跟凌霜细说了说,凌霜本来冷着脸,听着听着,渐渐脸色就好了些,道:“看不出来,赵擎倒还有几分厉害,分析得挺到位的。”

“人家是听宣处的大人,连官家的意思都猜得透,何况你我呢。”蔡婳道。

“哼,听宣处什么了不起,神气什么。你不是也看过他的书吗?什么《澹水阁文集》,也就那样而已。”凌霜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哼唧了一阵,倒也大度起来,道:“其实这事主要还是我错,我不该没把握就找老太君去说,忽略了你的心情。这事关系到你的未来,却整个掌握在别人手里,还让大伯母知道了,也难怪你生气。下次我们还是想个万全主意,怎么能把你的前途奔好了,不然花信宴真没多久了,这京中的王孙也都是瞎子,放着真正的山中高士不知道找,整天在那争奇猎艳,没一个好东西。”

蔡婳听她骂人,忍不住笑了。

“对了,你跑去外院干什么去了,怎么闹得那么大动静?我都担心死了。”

“嗐,别说了,我把徐亨给打了。本来没事的,被人撞见了,几十个小厮追着我跑,还好遇到秦翊,他不知道怎么来赵家赴宴了,赵侯爷把他当个宝,供在个阁子里,谁也不敢进去搜,我躲在里面,就逃过去了。其实这么想想,他人还不错,帮我两次了都。就是我心里憋着气呢,他在那说我,我就顺便把他也骂了顿,看他被骂懵了,也没话回我,我就直接回来了。”

“啊?”蔡婳吓了一跳,在她看来,被小厮追着跑还没骂秦翊严重,毕竟那可是秦翊:“你骂他干什么?”

“谁让他说我的。”凌霜理直气壮得很:“我看不惯他很久了,跟贺南祯两个,明明命好得很,要什么有什么,还整天摆一副死人脸,生无可恋似的。他们都嫌日子不好过了,投胎做女人试试?好了,懒得说他了,饿死我了,你们吃完饭没,咱们要不回家吃饭去吧,我肚子咕咕叫了都。”

蔡婳没有办法,只能跟她坐马车回了家,凌霜在马车上,把她今天怎么打徐亨的事细细说给了蔡婳,听得蔡婳又是笑又是叹,听到她和秦翊的辩论——其实严格说来,应该是她单方面在骂秦翊,又不由得笑了。

“你说的那番话,到真有点道家的意思了,随心所欲,不逾规。”

“什么逾不逾规,我都逾多少规矩了。”凌霜把马车上带的点心大口往嘴里塞:“我这叫‘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

徐亨挨了打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都说是寻仇,也有说是绑票失败的,但徐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然也不会有人往他打老婆的事上联想。倒急坏了梅婉琴和姚夫人,满京城替他寻治伤的药,梅婉琴也是绝了,凌霜把徐亨两只手都拧断了,都说要留后遗症,她倒像是还担心他以后打人没力气似的,尽心尽力伺候,满世界请大夫,找方子,求药都求到娄二奶奶这来了,娄二奶奶在家里说:“婉琴问我要药治徐亨呢……”

“要什么药,毒药吗?”凌霜毫不客气。

“嗐!”娄二奶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叫你别管这事了,以后当着众人面,可不准这样说话,人家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饶是娄二奶奶聪明绝顶,也想不到打伤徐亨的就是自家的宝贝女儿。倒是娴月听出端倪,立刻就审凌霜,凌霜没办法,深夜两个人睡觉时,贴着耳朵和盘托出了,娴月听得也笑起来。

“打也打得好,说也说得好,解气。”她问凌霜:“秦翊听了你那番话,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自然是无话可回,我言辞这么精妙,他能怎么回?”凌霜得意道。

“你别傻了,秦翊贺南祯,都是正经御书房读过书的,会怕你这点三脚猫学问。”娴月话锋一转,道:“我看秦翊对你倒有点意思……”

“你别讲怪话啊。”凌霜警告道:“我可没那意思,他也没有,我怀疑他压根就不准备在咱们这些女孩子里找呢,多半是等着赐婚,你看他整天摆那张冷脸,估计根本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你知道什么。”娴月也不客气:“秦家的情况你是一点没听说啊,他冷脸自然有他的原因。”

“什么原因?”凌霜来了兴趣。

“秦翊的母亲你知道是谁吗?就是清河郡主,比文郡主身份还高呢,带着封地嫁妆的,当时也是赐婚,都说是最般配的,相貌人才身份,都是天作之合,偏偏是一对怨侣。有说清河郡主太跋扈的,有说秦翊父亲太多情的,总之秦翊出生前,就有了个很得宠的妾室,说是美得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柔柔弱弱的,具体如何也不知道,反正清河郡主后来不知为什么,是为争宠,还是怕妾室生子,竟然把那妾室狠狠折磨了一顿,说是大雪天顶着瓦跪雪还是怎么的,总之当时就不行了,秦翊父亲从外地赶来,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夫妻离心,从此他连清河郡主的房都没进过。又因为伤心,抛下了公事,所以后面一直不得重用,郁郁不得志,很早就去世了。清河郡主就守寡至今……”

“那不挺好的吗?臭男人死了,自己又有地位,又有财产,儿子也不差,正该舒心啊。”凌霜道。

娴月被她气笑了。

“你别整天讲这种怪话,怪不得娘说你呢。”她道:“要说这事,惨烈就在这,清河郡主显然对她丈夫是有真心在的,秦翊父亲去了之后,她连一概衣服妆容都不用,常伴青灯古佛,连面都不露。你没看花信宴她都不办的,不然京中该是她和云姨领头,哪轮得到赵夫人神气。”

“怎么这么想不开,明明挺好的事,她怎么活得心如死灰的,像云姨,春花秋月,吃喝玩乐,想去哪去哪,活得多精彩。怪不得呢,我说秦翊怎么整天摆张死人脸,原来是‘家学渊源’啊。”凌霜道。

“你别在这讨打,云姨的心情,你知道个什么。你以为人生除了吃喝玩乐就没别的了,世上有的是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呢……”娴月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道:“懒得跟你说了,睡觉。”

“睡觉就睡觉。”凌霜也翻身睡觉,故意把被子抢了过去,被娴月打了两下,才还给她。

其实她自己听了娴月的故事,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早知道就不说秦翊了,毕竟他人还是不错的,帮自己遮掩了两次,要不改天还是想个办法给他道个谢,弥补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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