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丹书白马(一)(2 / 2)
***
瑶娘坐在地上,手上的血早已止住,那药是上好的金疮药,甚至连痛感都减轻许多。
房门轻响,她抬了抬眼,望着走进来的俊朗男子。
说俊朗甚至有些不大恰当,他的容貌在她生平所见中,当无人可出其右。
人是讲气场的。
方才断她手指的年轻人稳重果决,而后进来的姑娘年纪小,却比他气度更佳;直到现在看见这个男人,就基本可以确定,他是这里的主导者。
将她绑来、害她伤残,是她夫君的敌人。
瑶娘收回目光,背脊挺的很直。
宴云笺注视她,很久挪开眼,道了声:“抱歉。”
瑶娘冷笑出声,目光刮骨的刀一样:“这真是我听见最令人作呕的话,你居然与我道歉。你若真是有种,再砍我一根手指、杀了我,都比我在这里看你婊子立牌坊来得没那么恶心。”
话极难听,宴云笺却没什么触动。
听她骂完,他
() 朝这边走来。
瑶娘脸色发白,微微向后缩——她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即便要强倔强,但惧死是人之本能,很难坦然相对。
她咬紧牙关不出声,就这样看着宴云笺。
宴云笺抽出腰间漆黑匕首,雪亮的刀锋在黑夜里格外晃眼。
瑶娘绝望闭上眼。
刀锋轻擦过指尖,鲜红的血珠沁出来,宴云笺微微俯身,流血的指尖缓慢点上瑶娘额心。
这样的事他做过不少。
尤其刚刚离开母亲那几年,为了活,他踩过很多人的尸骨做垫脚石,往生的方向爬。
从第一个看见他和成复密谋的小太监,到那只与他亲密无间的白虎——乌昭和族人,做了亏欠之事又无法偿还时,就滴一滴血在其眉心,留个标记。
来世,乌昭神明会让对方循着这滴血找来,到时该认杀认剐,谨听君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瑶娘嫌恶地看宴云笺,“为什么把你的血滴在我身上?”
她动了几下,手还被缚着无法去擦。
宴云笺没有回答,他垂眸,她残缺的手被包好,骨肉已分,无法再续,这是此生无法偿还的孽债。
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
漫雪飞天,银装素裹。
战事收尾事务众多,等全部结束一行人回到京城,已经临近除夕。
姜府一早就派人收拾好,只等着主人回来能直接住进去。
这事是姜行峥办的,他没有与人提,只自己默默做了,但姜重山夫妇对他还是稍显冷淡——因着姜眠的事,他们始终含着一层欲破不破的心结。
姜眠看着心里着急,已经劝过很多次,但收效甚微,只能慢慢来。
相比之下,宴云笺受封从二品镇远大将军一事,却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
金殿述职,皇帝脸上神色确实惊讶,但并未过多为难。不仅给宴云笺晋了官阶,还封姜重山为武威王,宴云笺作为其义子,身价更跟着水涨船高。因着这一缘故,许多人的态度也跟着微妙起来。
新任将军,炙手可热。
“皇上单独传召,虽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那么坏,”临出门前,姜重山与宴云笺低声叮嘱,“别错了礼数,皇上日前已经封你为镇远将军,不会这么快为难,但此事如此顺利,也有怪异之处,你心中明白就好。”
宴云笺颔首:“孩儿知晓。”
“不必有压力,你已和四年前不同。义父知道你聪慧机警,该说什么都心中有数。”
“是。”
“早去早回,等你一道用晚膳。”
御书房金堆翠绕,一如往昔的奢靡,甚至入门转角处放了一只赤金打造的贵妃榻。
见宴云笺向这多看了一眼,领路的小太监忙哈着腰解释:“这是皇上专门为顺贵妃娘娘准备的,皇上有时批折子,娘娘就在这里等。”
“哦,瞧奴才这记性,将军四年未回京
了,想是不知晓——顺贵妃娘娘便是四年前入宫北胡嫡出公主。”()
宴云笺未表一字,点点头便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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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入此地,他步履从容,心底平静沉稳更胜从前。
皇帝坐在龙椅上,听见动静,头也没抬,他身旁站着的太监总管冲宴云笺行了礼。
宴云笺望去一眼,他二人目光相对。
这太监极年轻,五官端正眉眼俊逸,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竟已是御前掌印太监。他行礼过后,便微微垂眸,一言不发给皇帝刚刚放在桌边的茶碗中添水。
看皇帝的表情似很满意他的伺候,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轻轻搁在桌上,终于抬眼正视宴云笺。
“前日朕就想问,”他说,“你的脸怎么恢复的这般好。”
宴云笺道:“是,东南有神医。”
皇帝讥笑:“那可真是神。”
他停一停,略略摊手,“没关系,朕不计较。姜家的罪何止滔滔之数,比起那些——你面上是否黥字,根本是微不足道。”
皇帝靠着椅背,上上下下地打量宴云笺。
“但你真是出息了。劳苦功高就会拥兵自重,放在你这奴才身上,竟也应验。”
宴云笺道:“微臣不敢。”
“不敢?难为你让姜重山这般喜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见了朕,都知道行君臣之礼了,看来这四年你长进不少啊——你是朕调教出来的人,拴在你脖子上的绳,还牢牢抓在朕的手里,只要朕随便紧一紧,你就会明白。”
他一面说,轻轻向上挽了挽袖口,露出他微微松弛皮肉上的两道抓痕:“仪华越发没规矩了,但朕体念她辛苦,也不舍得罚她。”
说了这句,他似笑非笑望宴云笺,目光闪动,就像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
宴云笺什么都没有说,躬身跪地叩首。
皇帝笑了笑:“你记得你的本分就好。朕可以封你为从二品的镇远将军,哪怕正一品的辅国大将军,又有什么不能的?但别忘了,朕也可以将你打入死牢,全凭朕一念之间。”
“姜重山未必明白为何朕如此痛快嘉赏你,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为什么。你应当没有忘了自己在姜重山身边的使命吧。”
皇帝丝毫没避讳身边站着的太监总管,宴云笺余光瞥到,那人只是静默垂首,像一件安静的器物。
这些话,非心腹不可听,赵时瓒一向亲近宦官,能站在这里的,必定得他万分信任。
这短暂的沉默令皇帝皱眉:“宴云笺,朕可以给你提个醒,不要以为你现在傍上姜重山这棵大树,就能高枕无忧。朕只需随便使些手段,就能让姜重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怀着什么目的在他身边。凭你是几品的官阶,也永远是他的家奴,他想斩你,根本无需向朕禀告。”
话说的很明白,看起来与姜重山联手造反是相比之下更划算的事,但这条路最后走不通——因为只要将最开始目的不纯的事透露出去,就能够让姜重山厌弃他,甚至杀了他。
皇帝道:“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朕喜欢忠心之人,也不会亏待忠心之人。”
宴云笺声音低沉有力:“该如何对待姜重山一家,微臣心中,一向清楚。”
皇帝拍拍赤金龙椅的扶手,由衷笑道:“好好好,清楚就好,不枉朕调教你一场,你还算是个聪明人。证据收集的怎么样了?”
宴云笺望着龙椅上人那双浑浊的眼,字字沉静:“已经快了。”
他的目光有些怪异,皇帝皱眉:“你这双叫人倒胃口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
宴云笺便顺从地垂下眸。
“收集姜重山叛国谋逆的证据之时,你必多多上心,此时姜重山正烈火烹油繁花锦簇,此事揭发令他定措手不及,而你二人兵权尚未完全分明,他也没什么机会反抗。这样好的时机,实在不宜错过。”
“是。”
皇帝轻轻抚手臂上的抓痕,宴云笺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有这道牵制,他永远都是他掌心的一根风筝线,他想放远,收回,拉紧,都全凭他喜好。
“事成之后,朕会封你为辅国大将军,许你一生荣华富贵。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
宴云笺唇角微勾。
他笑起来本是极好看,但因眼中几无情绪,而多了两份摄人心魄:“多谢皇上。”
没什么事了,皇帝挥挥手:“你退下吧。”
转头吩咐身侧太监总管:“成复,去送送镇远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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