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山河媒(2 / 2)
但是,何芙蕖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每日只会呆呆地跟在拓跋绍身边,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刚才何芙蕖冲进来是唯一一次不听拓跋绍的命令,可是,唯有这一次,她为什么不听呢?
何芙蕖连仅剩的残魂也碎了,此后和死人无异,甚至连死人都能投胎转世,她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拓跋绍痛不欲生,而龙神却颇有兴味地说:“一缕残魂竟然能驱动身体,有趣。看在本尊心情好的份上,今日饶你不死。”
拓跋弘在旁边高声谢恩。拓跋绍抱着何芙蕖的身体,深深垂着头,眼睛中难掩愤恨。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留住芙蕖,在龙神眼里,竟只是一句有趣。
龙神是不是觉得,他这个卑贱凡人还应该感恩戴德,谢龙神不杀之恩?
拓跋弘暗暗给拓跋绍使眼色,拓跋绍忍住内心的恨,俯身向龙神叩首:“多谢龙神开恩。”
...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龙神沉沉开口道,“你屡次三番坏本尊大事,留你何用?”
拓跋绍攥紧手,说:“并非我无能,而是萧子铎此人有猫腻。在河陵村时,我本已收集了许多阴气,但他半途杀出来抢夺,还有一道青色法印护身,我等都奈何他不得。之后青州和淮阴接连被他搅局,或许,也是因为他背后有神人襄助。”
拓跋绍尝试辩解时并没有抱希望,如果龙神会听解释,他就不是龙神了。但拓跋绍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他被龙神抛弃,等回平城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然而没想到,龙神听到他的话却突然震怒。拓跋绍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猛然被一只无形的爪子攫住,拖到龙神雕像面前。拓跋绍惊恐地瞪大眼睛,屏息看着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珠。
明明只是一尊雕像,但他竟从黑曜石后,看到一只怒浪滔天的巨龙。
龙神的嘴一张一合,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你说,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拓跋绍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艰难吐字道:“一个青色的法印,模样玄妙,深不可测。”
拓跋绍一动不敢动,和那双黑曜石对视良久。蓦地,面前的雕塑笑起来,似笑又似哭:“原来是他。黎寒光,本尊找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近在眼前。”
黎寒光?这又是谁?拓跋弘和拓跋绍都一头雾水,但本能告诉他们现在的龙神非常危险,他们都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好在龙神愤怒过后,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手,拓跋绍掉到地上,终于能顺畅呼吸。
龙神倏忽间恢复了恩威莫测的尊神模样,以一种令人胆战的语气施令道:“不惜一切代价,击杀黎寒光,哦,现在他叫萧子铎。本尊非但要他死,还要他形魂俱灭,永不超生。”
·
淮阴城。
这是他们被北魏大军围困的第四个月了。三个月前,进攻突然变得尤其猛烈,守城士兵伤亡惨重,求援信发了一封又一封,但是,南方没有任何军队前来。
戍城的两个小兵看着城墙下火海一样的北魏营帐,河对岸,还有源源不绝的支援。他们觉得绝望,悲伤道:“我们是不是被国家放弃了?”
这不只是小兵的想法,还是城中所有士兵、百姓的想法。淮北伤亡惨重,北方梁稚将军孤掌难鸣,带着军民南迁到琅琊郡,和驻守在淮阴的萧子铎相互守望,成了北方唯一还没落入魏朝之手的孤岛。求援信每隔两天就要发出去一封,但都如石沉大海。
所有人心里都浮起一个念头,他们成了弃子。
今夜轮到小兵执勤,他看到河对岸连绵不绝的北魏灯火,心态彻底失控。
队长呵斥士兵,不许他们祸乱军心,但根本没用,恐慌早已在军中蔓延开来。就在双方都激动地吵起来时,背后传来有节奏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他们看到来人,连忙行礼:“参见将军、女公子。”
萧子铎踏上城楼,谢玖兮提着裙摆,紧随其后。小兵想到将军肯定听到他们刚才的争执了,脸色涨的通红,没想到萧子铎并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开口:“你说国家放弃了你们,那我问你,国家是什么?”
小兵以为萧子铎要降罪,支支吾吾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自然就是皇上所在之地……”
“错了。”萧子铎说,“皇帝每朝每代都会换,但脚下这片九州大地从未变过。青冀两州百姓不惜背井离乡、步行千里来投奔我们,淮河两岸百姓无偿为我们提供粮草,他们日日盼着我们赶走北魏人,何来被国抛弃?”
小兵受教,惭愧地垂下头:“将军说的是。”
萧子铎扶着城墙,看向黑暗中一望无际的北方:“有家才有国,有民才有君。只要百姓还需要我们,我们做的事...
就有意义。今日之话被我听到就算了,若是被城中百姓听到,你让他们怎么想?”
小兵心服口服地行礼,队长看到谢玖兮也在,识趣地领着人退下。等人走后,谢玖兮问:“你倒是会说,可是,孤军奋战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你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拒绝北魏。”谢玖兮说,“你没有兵符,皇帝不承认你,你踞城作战就不是保家卫国,而是造反,根本不会有援军和粮草。独守孤城迟早会撑不下去的,北魏屡次招纳你,甚至要招你做太上皇亲妹妹的驸马。往常也不是没有南朝臣子归顺北魏,许多也得了善终,你真的不考虑吗?”
萧子铎轻笑一声,声音清清柔柔的,丝毫听不出戾气:“这辈子我最恨别人提我的脸,尤其厌恶以色事人。别说皇帝的妹妹,就算是天帝的妹妹我也不想娶。”
谢玖兮挑眉:“如果她不是太上皇的妹妹就可以了?”
萧子铎心里叹气,明明北魏的招降书刚送过来他就扔了,是谁把招驸马这件事传到她耳朵里的?
萧子铎握住她的手,认真说:“此生我钟意之人唯有一个,此刻就在我眼前,其他女人与我有何关系?只可惜没有父母之命,我不能让你担奔者为妾的名声,没法光明正大地娶你。”
谢玖兮提起北朝公主也是气话,她只是看到拓跋壁月似乎与萧子铎相识,而她却不知道他们何时认识,心里不痛快罢了。谢玖兮反问:“无诏出兵是谋反,按照朝廷法度,你现在根本不是将军。你会按照规矩交卸淮阴指挥权吗?”
“不可能。”萧子铎说,“我做事,何须建康那些弄权之徒承认?”
“那你我成婚,何须世俗礼法承认?”谢玖兮说,“你我相识已有十一年,几度同生共死,成不成婚只是你我的事,为什么要在意外人的看法?”
萧子铎喜出望外之余还觉得受宠若惊,他环顾四周,还是觉得这里太仓促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贸然与你求婚,总觉得会唐突你。”
谢玖兮摇了摇萧子铎的手,示意他看向天上:“这里有山河为鉴,天地作证,还有明月和星辰做宾客,哪里唐突了?”
萧子铎看着满天星河,觉得他还是太拘囿了,远不如谢玖兮开阔。萧子铎握紧谢玖兮,道:“你说的对,日月山河的祝福远比那些口不对心的宾客纯净多了,你我生于天地,死后归于天地,让他们做证婚人,再好不过。”
萧子铎说着让人取酒来,他斟了两杯,认认真真递给谢玖兮:“天地日月为证,我萧子铎愿娶谢玖兮为妻,此爱唯一,此生不变。”
谢玖兮接过酒樽,同样认真注视着他,说:“皇天后土为鉴,我谢玖兮愿嫁萧子铎为夫,天地不合,此情不绝。”
萧子铎和谢玖兮相对而立,一同饮下杯中酒。谢玖兮还没有喝完,被萧子铎拦腰抱起,谢玖兮怕酒洒了,连忙道:“快放开,酒还没有喝完。”
萧子铎夺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俯身捉住她的唇,身体力行帮她喝。萧子铎拿来的是烈酒,谢玖兮不知道被吻的还是被灌的,很快就晕晕乎乎。
等她清醒时,不知为何回到了床上。她下意识抵住萧子铎的肩膀,问:“怎么在你房间里?”
萧子铎从善如流道:“去你房间里也可以。现在要换吗?”
“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大婚之夜该做的事情。”
谢玖兮意识到他言外之意,难得有些扭捏:“没有提前安排,万一晚上有敌袭……”
萧子铎堵住她的嘴,细细咬了咬,说:“我已经安排好了。此刻只有你我,不要想外面的事。”
谢玖兮慢慢软化,手臂搭上他的脖颈,已含默许之意。萧子铎手解开她的腰带,漆黑的眸子...
一直紧紧盯着她,突然哑着嗓音问:“皎皎,是真的吗?”
“什么?”
“你真的成为了我的妻子。”萧子铎抱紧她,忍不住疑心自己在做梦,“一切和梦一样,我好害怕等天一亮,这一切就消失了。”
谢玖兮意味不明问:“你以前梦到过成婚?和谁?”
能和谁呢?萧子铎扶起她的腰,说:“到底是不是梦,往下做就知道了。我还从来没有梦到过后半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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