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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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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夜静,四下无声,林简环住沈恪的手臂在不受控地颤抖,他偏着头,眼睫紧闭,不肯让眼底的湿意漫延。

沈恪讶然一瞬,视线下移落在林简烧得通红的耳廓上,担忧大于疑惑,半晌,他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太难受?”

林简听见了,却发不出声音,也给不出回答,他只得借病装疯,慢慢收紧双臂,任指尖嵌入掌心,在麻木的疼痛中,放纵自己于一个骗来的拥抱里。

也绝望,也沉沦。

“林简?”沈恪觉得问题变得有点严

重,原想拉下林简搭在颈肩的手,将人扶起来弄去医院,却不料林简用了全力,他轻挣之下竟没有拉开,“坐起来,醒一醒,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温热的呼吸洒落在脸侧颈窝,沈恪语调温沉,一如这些年无数次出现过的呵护,林简几乎要忍不住痛哭出声,他此刻思维断线,近乎失智般,一遍遍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又一遍遍听见心底的那个声音说“你真的是疯了”,往复循环,颠倒神智,近乎将要魔怔。

而现实中,他只能借着高烧这样可耻蹩脚的借口,再度环紧手臂,胡乱摇头,默默移开紧靠着沈恪的双腿,生怕此刻自己荒唐难堪却最真实的情状,被沈恪察觉分毫。

虽然林简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但沈恪却觉得无法再耽搁下去,他沉吟一瞬,反客为主地托起林简上半身,想要将人抱起来,可林简却不依不饶,挣扎推拒,拉扯中,一声痛呼从林简咬紧的齿关中溢出,沈恪霎时停下动作。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少年,看见他苍白潮红的脸颊,紧皱的眉心,以及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

沈恪瞬间怔住。

多少年了,从林简被带回沈家的那一刻算起,这么多年来,这是沈恪第一次见到他流泪。

当初于飘零于苦海一般的日子里,未曾见他哭过,年幼失怙的悲痛中未曾见他哭过,儿时初入新环境被同学排挤未曾见他哭过……这么多年,沈恪甚至萌生过这个孩子根本不会掉眼泪的错觉。

而当下,他却将自己桎梏在怀中,无声地落泪。

“小叔叔……”林简终于开口,声调凄哑,轻声喊的,却是多年不曾有过的那个称呼。

他呼吸依旧灼热,紧闭的眼睫一片濡湿,只是克制而压抑地一遍遍喊人:“小叔叔……”

“小叔叔……”

沈恪怔愣片刻,而后放轻了肩背的力道,慢慢在林简旁边侧倚着躺下来,搭在少年薄瘦脊背上的手变成了轻拍,就如稚儿幼年般,一下下拍着哄着。

“乖,小叔叔在这里。”

林简顺着他的姿势转身,将自己蜷缩进他怀中,再不出声。

沈恪嗓音低低沉沉,似蛊似幻:“不想去医院就继续睡吧,我守着你,睡醒了病就好了。”

片刻后,怀中的少年终于不再紧绷着身躯,四肢缓缓放松下来,将自己完全置于他怀抱这方天地之中。

清冷孤拔的少年,却是这样渴望依赖的姿态。

过了许久,林简像是又沉沉睡去,沈恪缓缓叹了口气,疲惫地同他一起闭上眼睛。

窗外夜深幽寂,月影婆娑。

这一室静谧中的依偎相拥,短暂得似是错觉。

*

林简年前这场大病着实折腾,他从小身体素质就很好,极少生病,但越是这样的人,一旦抱恙,竟是病去如抽丝。

连续在家输了几天液,配合着吃了一段时间的药,终于在过年前几天痊愈,就是眼见的人又清瘦一圈。

病虽然好了,但是

心结也就此系死,

这份只能在暗夜中疯涨的旖念,以及那个五色马的护身符,通通被林简封缄于心,束之高阁。

不敢让他人窥探半分。

临近一周过年,沈恪抽出一天时间,和林简一同回老家,为林江河添香上坟。

这是从林简到沈家第一年就开始的惯例,期间八年时间匆匆而逝,这旧俗却始终没变。

后来林简长大了一些,也曾提起过无需沈恪陪同,自己可以单独回去拜祭,但是每次沈恪都不曾让他落单,可能是觉得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能放任一个孩子去独自缅怀品咂过去的悲苦,又或许是考虑到沈家和林家这份扯不断的渊源,他责无旁贷地要为林江河点上这一炷香。

他们在清晨时分出发,依旧是沈恪亲自驾车,林简照例坐在副驾,后排座椅上静静放着一大捧素白的鲜花。

车子驶出市区,上高速,走外环,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凋敝,繁华都市被次第抛掷身后,进了山区后,无边萧瑟荒凉扑面而来。

等车子再次停稳之后,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沈恪伸手将后排的花束拿过来,开门下车前眸光掠过林简的侧脸,停顿一下后,问他:“还好吗?”

林简将下颌缩进围巾中,点点头,淡声回答:“不怎么晕。”

林简晕车是从小就有的毛病,短途还好,症状不算明显,若是一旦碰上这种几个小时车程的长途,就比较难熬。

但就是说不清讲不明的原因,林简坐别人的车会晕,但只要是沈恪开车,他却极少出现晕车的症状,不知道是沈恪开车比别人稳一些,还是他坐在沈恪身边,心更稳一些。

下了车,两人朝墓地走去,步行不算远的一段距离,但俱都安静的没有说话。

到了林江河的墓碑前,沈恪将手中的花束放在碑前,林简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白巾,将墓碑上的浮土仔细擦去。

天地无声,长风吹彻旷野,林简将擦过土的白巾装回口袋,而后在墓碑前的蒲垫上跪下来。

点火上香,香烟渺渺盘旋,再被寒风吹散,林简又将一叠纸钱点燃,放进墓碑前的石槽内,火光映照着少年凌厉漂亮的眉眼,他缓缓开口,喊了一声“爸。”

每到这个时候,沈恪总是很自觉地走远,给他与挚亲独处的空间。

要说的话有很多,但林简越长大越寡言,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再次化为一声低唤:“爸。”

今年我十六岁了。

八岁时离开你,到如今,我们分别的时间已经整整占据了我生命的一半,待到来年,便是分离更比相伴久。

八年又八年,重逢无绝期,唯有思忆长。

“我很好,你放心。”林简垂眸烧纸,近乎簌簌低语,“爷爷奶奶待我极好,这些年我没有受过一点委屈半点苦楚。”

最早两年的时候,沈长谦夫妇还会偶尔提起林江河,说起这份他们无以为报的“恩情”,但是随着林简越长越大,这样的话近些年却是再不说了。

他们对林简的好,似乎也早已这份“恩情”无关。

这是漫长时光岁月中,沉淀累积下来的相伴,更是沈长谦夫妻口中,天赐的亲缘。

一叠叠纸钱燃尽,林简低语:“爸,钱收好——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手中的纸币只剩最后一沓,林简的手悬在融融火光之上,半晌,忽然抬起眼睛,看向林江河的墓碑,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轻声道:“都说父子连心,那有些事,是不是我不说,你也能知道?”

四周无声,唯有冷风过境,似低诉,似安抚。

林简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纸钱放进火中,而后在骤然跃起的火焰中,重重磕下一个头。

“要怪要怨,要打要骂,等我见了你的那天,你使劲冲我招呼,我都受着。”林简垂落的眸光闪动,“但现世,你别托梦劝我回头。”

少年的初初心动,便是撞了南墙,也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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