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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最怕伤筋动骨。卧病在床带来的恐惧,似乎是远古遗留下来的。在茫茫荒野之中,猛兽蛰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出击,健康的人可以在危险时刻拼命奔跑,而身有病痛的人,就只能躺在草地上,无助地望着夜空,听着风和凶兽的吟鸣。即使未来无法预测,也只有很少的人肯将人生交给未知。

大多数人还是会挣扎。

住院将近一个月,一定要拄拐离开的我也是这样。

我慢慢起身,一只脚踩着拖鞋落在地上,另一条腿微弯着悬空。李译替我打包了用品,今天下午我就要出院。角落床头角落摆放的礼品已经落灰。那是老师带来的苹果。他在某个雨夜赶来,行色匆匆,面带愧色。那天珊珊不在,我和李译听了许多老师的心里话。

老师说,这些年,他不容易,压力太大,人到中年,眼见离死越来越近,自己却一事无成,师母又忽然生病,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撑起这个家。他看上去十分疲惫,说完这些,便将脸埋进了宽厚的手掌里。

李译坐在一旁玩手指,一言不发。

他有自己的家庭,母亲也是个谦和坚强的女人。李译不仅没有走偏,而且还走得极正,走得比大多数人都好。我也看得出来,很多情况下,老师其实更偏爱李译。如今,他既没有目睹老师可怖的爆发,也没有不知道在某个错位的将来,我们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当下的隔阂和矛盾,于他而言,或许更像是茶余饭后常见的家事。

假如我现在告诉李译,“你出去替我接杯热水”,他一定殷勤答应。

只能由我来接话。

我强撑着坐起来,坐好,局促地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老师抹了两把脸,说自己还有事,起身要离开。

于是,脱口而出的,变成了挽留与告别,听起来热闹,好像一切隔阂都不复存在。李译更是执意要送,胳膊上挽着老师的外套,慢慢走在他身后。

老师没再来过。听李译说,老师去过师母那里一次。和我们这里情形相似,那边两个人也是相顾无言。珊珊则像胡子探洞的猫咪,刚一得知父亲要来,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些窘境之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师母的治疗很顺利,花费也比想象中更少。

望着那箱落灰的水果礼盒,我不由得走起神来。

假如我不催促师母体检,她或许也无法知道老师的另一面。

人与人之间,有小矛盾在所难免。可大矛盾往往让善于伪装的人原形毕露,与此同时,看起来深厚的情谊和关系也一下子撕裂开来,或许迟迟不能愈合,落下伤疤和阴影。

如果有的选,是在命不久矣时爆发这种矛盾更好,还是在身体正康健时爆发出来更好?

假如你的伴侣愿意扮演你喜欢的样子,且愿意一生一世地演,你会不会选择戳破?

坐在李译的车里,我问了他这些问题。

他正在打方向盘,心不在焉,只向我嗯了一声。直到驱动我们这辆破烂的桑塔纳超越前方一辆一直在龟速行驶的奔驰,他吹了一声口哨,偏头瞟我一眼,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拽着安全带,重复:“假如你知道你的伴侣愿意扮演你喜欢的样子,且愿意一生一世地演,你会不会选择戳破?”

“当然会,”李译毫不犹豫,“我不想这样过一生。”

他的个性不允许他享受糊里糊涂的顺从和幸福。

我忽然有些感慨。

“不过,你怎么忽然这样问我,难道你还挂念你那个前男友?”车内后视镜里照出李译审视的目光。

“怎么可能,”我连忙摆手。

提起徐言宙,我还是有些头疼。做过笔录,也熬过几轮问话,在我的证言和确凿的证据下,他会被判死刑也是预料之中。在自己生命的倒计时中,他的信像雪花一样往外飘,一部分给律师和支持者,一部分寄给我我。

在我的点头下,我拿到了几封他亲手写给我的信。

他用词克制,行文充满悔恨,临了还深情告白,希望我不会恨他。

真是一个恶毒自私的人。

经此一事,我几乎已经公开出柜,虽然警署并没有对我做出什么区别对待。但徐言宙在信中的忏悔,以及他对往日时光的追忆,无异于是在利用并晾晒我的隐私。一边想借此使我心软,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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