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 / 2)
崔仲邕松口气道,“太子是真以为你死了。”
崔姣蹙着细细黛眉,牙齿泛酸,她早猜到苻琰会因她“死”了而伤心,就是没想到,苻琰会为她哭,想他素日孤傲冷然,就是被皇帝多次虐打,也没见他流过泪,他也是出过战场、手握大权的郎君,怎就这般脆弱,还哭。
崔仲邕五味陈杂,“太子对你是真心的。”
被她捅了,也没切实伤她,现在还为她哭,可见已是情根深种。
崔姣把嘴撇撇,“真心又如何,假意又如何,阿兄信不信,没了我,他改日就能另娶太子妃,他可是未来天子,阿兄我跟你说,当初在骊山,今上也曾为死去的菩萨蛮伏案大哭,可转头不照样看上了崔明秀,阿兄可别被他的眼泪给骗了,他就是有那一二分真心,我也不会回去。”
崔仲邕看她神态决绝,喜忧参半,喜的是妹妹脑子清醒,忧的是,他看出来太子真心,可太子再真心也是尊贵的皇族,妹妹一介民女不能嫁他,总不能委曲求全一辈子。
崔仲邕悄声告诉她,“方才太子极度伤怀,我听他的意思,崔明秀应是被刑罚致死。”
张侍郎被遣送去了突厥,崔明秀也死了,仇都是苻琰帮她报了,崔姣难免有些许的不自在,闷着不吱声。
崔仲邕道,“太子借酒消愁,酒都被他喝完了,我怕他会寻来,我得回那屋去。”
崔姣磨磨牙,好不容易买到的葡萄酒,全便宜了他,来这儿蹭吃蹭喝,刚刚才有点可怜他,立刻就嫌他烦人了!那一桌子好菜,可怜她还没吃上一口,他倒是享福了。
崔仲邕回去后,还见苻琰在桌上趴着,桌上的菜先前还冒着热气,这会热气都不冒了,崔仲邕端着要回厨房热一热,顺便留些崔姣爱吃的菜送她屋里去。
可苻琰突抬头,赤红着眼瞪他。
崔仲邕顿然,迟疑道,“菜冷了,仆拿到厨房再热热。”
苻琰没往他手上的菜看,死盯着他,“她没了,你竟然没有半分伤痛。”
这难到崔仲邕了,崔姣活得好好的,要他像太子这样悲痛至极、还痛哭流涕,那实在装不出来,不过他也装一装低落,耷拉着头说,“仆才得知牙牙死讯,确实很难受,太子殿下看仆像是没事人,仆也仅仅是强撑着罢了。”
他说完再哀叹一声,面有悲戚,不似作伪。
他这副哀容又将苻琰心底的悲伤牵扯出来,苻琰眼睫一颤,差点当着他的面热泪盈眶,随即别过了头。
崔仲邕也看他红着眼眶,毕竟都是男人,终归尴尬,忙说,“天冷,殿下便留下来吃顿便饭,寒舍简陋,请殿下别嫌弃。”
他端着菜去热,每样菜都分出些端送进崔姣躲的房中,崔姣才止住腹中牢骚,一个人呆房里高高兴兴吃着菜食。
崔仲邕把热好的菜端回屋去,苻琰却在打量这屋里,所幸这屋是他住的,另一屋在屋后,是崔姣住的,平日这屋还当成堂屋来用,偶尔要待客,崔姣便回避,因这屋
子与厨房相近,兄妹吃喝也在物中,贫家不讲究那些太过的礼数。
苻琰看完了这屋子,指着桌上摆放的两双箸和杯碗道,“你和谁同住?”
崔仲邕顿觉咯噔,维持着平静道,“无人和仆同住,今晚元宵节,仆邀了相识的好友一起过节,不想殿下来了,方才他人过来,仆已经打发他走了。”
这借口找的合适,苻琰也没什么可挑的。
崔仲邕杵在桌前,想坐又不敢坐,他是记着之前在小院,太子过来,吃个饭,崔姣还得贴身侍奉,看的他瞪目结舌,皇家的规矩重,若不小心触犯了,小命都难保。
“坐,”苻琰道。
崔仲邕才敢在离他远的凳子上坐下。
他不见苻琰动箸,心想莫不是还要他服侍?皇族架子大,妹妹聪慧,这种伺候人的日子谁愿意过。
崔仲邕上手要为他盛羹汤。
“你与孤说说她,”苻琰嗓音沙哑。
崔仲邕盛了碗鸡子羹推到他桌前,不敢跟他有一丝接触,崔姣早前跟他说过,太子厌恶生人靠近,若是不小心碰到他,只恐他会立刻发怒,坊间也有类似的传闻,太子掐死过近身的宫女,崔姣是命大,入了他的眼,旁人却没这好福气。
太子想听崔姣的事,崔仲邕与崔姣自小一处长大,便随便拣些崔姣小时的调皮捣蛋来说,“牙牙六岁换牙,那时牙牙怕疼,嘴里有颗牙松动了,可就是掉不了,后来她自己想出个办法,让阿娘去市集买了根鹿筋回来,鹿筋上绑着细线,细线的另一头套上她要掉的牙,让仆趁她不注意,一使劲牙就能被拔掉,仆也照做了,但那颗牙没掉,鹿筋很有弹性,仆挨了一下,嘴里掉了颗牙。”
崔姣很小就古灵精怪,比一般的孩子机灵,她小的时候,脑瓜子里全是天马行空,说出来的话时常让人捧腹大笑,可细想想又觉得有道理。
崔仲邕看他神色僵滞,似听进去了,便又挑了些有意思的往事说与他听。
“牙牙四岁开始学诗,阿耶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给她,牙牙常把诗句记混,有一回阿耶教牙牙读陶元亮的诗,读到一句‘零落同草莽’时,牙牙接了句木兰辞里的‘对镜贴花黄’,阿耶又气又笑,最后牙牙的小手挨了几l下竹条,却还犟嘴说明明极登对。”
都是小打小闹的小儿乐事,苻琰听着有一阵未言,正待崔仲邕还要说其他趣事,苻琰低声道,“说说她在崔氏长房。”
崔仲邕一怔,良晌未答话。
“她在崔氏长房经历了什么,说与孤听,”苻琰缓慢的说。
崔仲邕喉中发紧,还是道,“她在长房吃了很多苦。”
崔姣在屋里吃饱喝足,悄步出来,摸到这屋后面,不敢太大动静,勉强听得到他们在屋里说话,崔仲邕正在说她在崔氏的过往。
“牙牙及笄后不久,阿娘便病逝了,长房将牙牙过继去,仆也能入族塾念书,那时仆和牙牙以为好日子来了,可后来仆去长房看牙牙,才发现她过的很不好,长房待她如猪狗,她
认得爷娘不喜她,崔三娘也厌恶她,时常找借口打她欺她,仆记得当时崔三娘正在议亲,议亲的郎君不喜欢她,想娶牙牙,崔三娘恼羞成怒,背地将牙牙身上扎了深深浅浅的伤口,仆去见她时,她还隐瞒,是仆看到她手腕露出来的伤才发现到,崔大郎更是曾对牙牙生过觊觎之心,牙牙聪颖,在自己身上抹脏灰,崔大郎嫌她太脏太臭,才没对她动手,仆常偷偷带吃食和衣物过去给她,她在长房吃不饱穿不暖。”
崔仲邕说到后面有些许哽咽,“仆身为兄长,没保护好牙牙。”
苻琰目中血丝弥漫,搭在桌上的手我成了拳,经络迭起,他骤然站起身朝外走,的灯门前笼亮堂堂照在他面上,只将他的脸照的鬼气阴森。
崔仲邕犹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吃了再走?”
苻琰不回头携一身煞气离去。
崔姣猫着腰转到崔仲邕屋里,崔仲邕道,“太子走了。”
崔姣全听见了,坐到苻琰的位置上,把那碗还没冷的鸡子羹咕噜咕噜喝掉,听崔仲邕愁道,“不知道太子下次还来不来。”
崔姣道,“放心,他准来。”
她对苻琰了解,现在她“死”了,正是苻琰最爱她的时候,他这人本来就念旧情,如今在他看来,想知道崔姣的事情,只有通过崔仲邕来讲述,崔仲邕若抓住这机会,官途必然畅达。
崔姣语重心长道,“阿兄,你可得把握好机会,同太子打好关系。”
崔仲邕一脸郁结。
崔姣便催他赶紧吃饭,今晚不宵禁,长安城里各处都有花灯会,她想出门去逛逛。
崔仲邕便忙忙吃完饭,兄妹一同收拾好碗箸,崔姣回屋换了条普通民间女郎长穿的齐胸红石榴裙,戴上幕篱,以防被熟人认出,改成白妆,眉眼上的妩媚弱了许多,,再带了面纱,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娘子,想认出她也不容易。
两人上街去,崔姣自掏腰包给自己和崔仲邕一人买了一个花灯,顺着人流朝前走,路上看着杂耍百戏,再买小食一路吃,热闹又有意思。
听过路人说,今年皇帝不在长安过节,不然要更热闹,往年的元宵节,朝廷会办花灯会,灯轮、灯树、灯楼都有,夜晚时,皇帝带着众臣站在灯轮上,随行护驾的金吾卫也都魁梧挺拔,常遭小娘子偷偷扔手帕,至于像太子这般俊美的人,也只能过过眼瘾,谁敢不要命给他丢手帕。
皇帝入长安城内,与民同乐,这节就好像更有意境了,但是今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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